賽特x琪莎拉-灰姑娘 |
作者: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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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瑪哈特還沒完全理解賽特的意思。不,與其說是沒有聽懂,不如說是他根本沒有把賽特的那一堆話聽進去。畢竟,“賽特願意把這些話說給他聽”這一事實本身,就給瑪哈特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他的大腦已經停止了運作,但手上還在下意識地往眼角畫著上挑的花紋,眼線筆的另一端一搖一晃,叫斜倚在梳粧檯旁的賽特看得心煩:“瑪哈特!這個忙你到底幫是不幫?”不耐煩的語氣裡隱隱帶著懇求的意味,這對於賽特而言實屬罕見。
“嗯……?”
瑪哈特這才回神,把手上動作一停,半垂著眼簾想了想:“亞圖姆那邊怎麼想?”賽特在三兄弟中排行第一,早就到了適婚年齡,卻遲遲保持著未婚的身份。與其讓這傢伙繼續不耐煩地一個個拒絕那堆貴族家的女兒們,倒還不如讓他隨心所欲地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至少瑪哈特本人是受夠了賽特在家庭聚會上隔三差五的抱怨啦。現在唯一讓他覺得不妥的,就是不知道賽特與那個平民女子的聯姻是否會催生出什麼朝政局勢變動。身為幼子的亞圖姆剛上位不久,他和賽特兩個做哥哥的雖然全無篡位野心,但免不得朝堂上有什麼人想利用他們的婚事來起風作浪——想當年他自己和伊西斯聯姻的時候,朝廷裡可是借機上演了好一堆爭權奪利的戲碼,事多得幾乎快讓弟弟亞圖姆患上了恐婚症。
“他支持我。”賽特雙唇一抿,儘量不去回想起自家弟弟那雙充滿八卦欲望的星星眼:“我不會給他添麻煩的。”
他的聲音低沉堅定,聽得瑪哈特一愣:“看你這樣,那個女孩子你是非娶不可了?”
“嗯。她是我唯一想要結婚的人,除她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不會是因為她的魔法強大才這樣的吧?”瑪哈特狐疑道,收穫的只有賽特發來的嚴肅警告:“不要用這種語氣談起她。”
見賽特對那個女孩的事這樣認真,瑪哈特有些驚訝:“……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也會有為了女性神魂顛倒的一天。”
賽特沒理他的揶揄,只是威脅性地晃了晃手裡的權杖,權杖下方鋒利的尖端閃耀著危險的光:“親愛的弟弟,我還在等著你的答覆。”
嘖,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瑪哈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說:“行,我幫你,不過有條件。”
賽特心領神會:“知道。到時候我會把你的小徒弟任命成宮廷侍衛隊臨時隊長,讓她練練手。”
瑪哈特點點頭,把眼紋畫完後又開始焚香。剛揭開從波斯一帶進口的香爐蓋,突然想起來一事,伸長脖子:“別讓她知道是我拜託你的。”
賽特一邊往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答應:“放心吧,就算你不提,我也很快就會讓瑪娜正式接班的。侍衛隊裡一貫用實力說話,夏迪離任後,沒人能比那個小丫頭更強大了。”
這筆交易就這樣暗地裡定了下來。
等賽特準備好的計畫正式以文書形式傳出去時,已經是距離新年還有一個月的時候了。
宮外,一群人圍在一處嘰嘰喳喳。
“牆上貼的什麼?”
“王宮裡發新通告了嗎?寫的什麼?”
“好像是新年晚會……別擠別擠,讓我慢慢讀……”
“快點啊,後面的急著看呢!”
人群熙熙攘攘,全聚在公告欄旁等著讀王宮裡最新傳來的公告。如此這般的喧鬧了好一陣後,街道上才又漸漸安靜下來,一個儘量拔高了嗓門的聲音自人群中心傳來:“告示上是這麼寫的——說是新年夜的時候宮城裡會舉辦一場舞會,國王陛下邀請所有人參加,不設門檻,不限制出身,而且在舞會上受到王室青睞的女性還能得到和賽特大公在午夜共舞的機會呢!”
一語既出,四方驚歎。
在宮廷裡設的舞會,能去參加那是多大的榮幸啊,這回竟然向所有公民開放!何況,文書中說的那位賽特大公,更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官高爵重,善文能武,還是當今國王亞圖姆的嫡兄。要不是因為老國王阿克納帝時期輸了一場大戰,而把當時僅僅九歲的賽特放去外國做質子,如今的國王說不定就得輪到他來當了。無論如何,從他十五歲回國開始,賽特就一直是周圍貴族女孩夢寐以求的追求目標,只是沒有一個女孩能夠打動這個人如石頭一般的心,賽特的婚事才一直擱置。如今國王竟然將與他共舞的機會公開懸賞……
“哦呀,看來陛下這次還真是下定決心要為大公好好甄選妻子了呢。” 這嗔怪的聲音出自一個用羽扇遮住了半張臉的美豔女人。她也不管別人如何看她,只是吃吃笑道:“二十七歲還遲遲未婚的大公,不知道得有怎樣的絕色才能把這位拿下?”
這個說著輕浮話的女人只露出了一雙靈動的紫羅蘭色眼睛,但她波斯菊般的金髮與前凸後翹的身材早就出賣了她的身份。甫一發聲,男人們垂涎的目光與女人們嫉妒的議論聲就立刻黏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那個孔雀舞!”
“有她在,誰的樣貌還能入大公的眼!真討厭,成天就知道勾引男人……”
“大公也不一定就看得上她,她畢竟也這麼大年紀了,男人嘛,誰不想娶個年輕的……”
孔雀舞嗤笑一聲,她可懶得管別人怎麼想:“你們這些多嘴多舌的小姑娘可真可愛。連我都看不起你們,你們又怎麼能得到大公的青睞呢?”
說罷,孔雀舞頂著罵聲,轉身就走。
儘管她的動作豪爽乾脆,一舉一動間卻自有一種妖嬈風情,更叫後面看著的女孩們火冒三丈。孔雀舞為了氣她們,刻意哼著調情的歌謠邁著做作的貓步走了好長一截,腳趾被高跟鞋磨得不行,就這樣一路走進了家門。
剛把門關上,孔雀舞就解放了似地蹬掉了高跟鞋卸下了裙撐,撲到沙發上高聲叫起來:“喂喂喂,杏子、琪莎拉!告訴你們一個消息!”
屋內一片寂靜,除了管家絮絮叨叨的那堆“大小姐你做事這樣粗野可怎麼嫁得出去”的說教外,就只剩孔雀舞自己的回聲在木屋內回蕩。
孔雀舞不耐煩地撇嘴,換了一個更加男子氣概的姿勢掛在沙發靠背上(很快又惹來了管家的一通新的嘮叨):“杏子!琪莎拉!”
又隔了一會,閣樓上才傳來了一個女聲:“琪莎拉正在庭院裡晾衣服呢。怎麼啦?”
“我聽說!”孔雀舞提高了嗓門:“新年夜的時候,宮廷裡要舉辦一場舞會!”天啊,她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聽到妹妹激動的聲音了。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相當平淡,只是回應了一聲:“噢。”
孔雀舞眨眨眼:“杏子,你不想去宮廷舞會?你不是很想再見亞圖姆一面嗎?”
杏子終於從閣樓裡走了出來。她身上還穿著睡裙,白淨的面頰不施半分粉黛,顯然又是不打算出門見人的一天。杏子踩著嘰嘰呀呀的樓梯下來,一邊撥弄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一邊對孔雀舞低聲說:“舉辦舞會又有什麼用,那都是王公貴族享樂的地方,我們無官無爵的,又沒有什麼親戚朋友,怎麼可能進得去……反正,都不會再有希望了的……”
孔雀舞瞪她一眼:“幹嘛這麼悲觀啊?亞圖姆衛冕之後這兩年你就一直這麼頹廢,頭髮也不好好打理,萬一他是真心想娶你,結果被你這副樣子嚇跑了怎麼辦?”
“姐姐,你就別開玩笑了。”杏子嘟囔著,蹲下身去收拾起孔雀舞亂扔在地板上的裙撐和鞋子來。“我跟他註定沒有緣分。他是高高在上的國王啊,就算曾經和我認識,又能怎麼樣。平民就是平民,貴族就是貴族,只有小孩子才會相信那種王子愛上了平凡女孩的童話吧。”
這話讓孔雀舞無法反駁,但她看自己妹妹這副樣子,還是歎了口氣:“……總之,這次的舞會不設身份門檻,平民也可以隨意進出,我帶著你去。離舞會還有一個月,這個月裡我好好賺錢,給你做一套華麗的禮服。你就算不能和亞圖姆在一起,也至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他一面,給他留下一個好映射,可以吧?”說罷,也蹲下身去,充滿憐愛地給杏子順了順頭髮。
琪莎拉晾完衣服從庭院裡回到廳堂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溫情的景象。
“姐姐,你回來啦。”
“嗯。”孔雀舞轉過頭來。細細算來,琪莎拉在家裡的身份比較特殊。她是她們同父異母的妹妹,是父親在異國做生意時生下的私生女,跟著父親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十三歲時才又回到國內的。琪莎拉剛進入這個家庭時,因為是父親在外私通的產物,受過兩個女兒的一些冷眼。但她畢竟聰慧善良,又溫柔體貼,孔雀舞和杏子也就慢慢地接受了她,甚至越來越寵愛這個妹妹。前幾年父母意外身亡後,三人面對家庭的困難,更是團結一心,各自盡其所能地在外謀生活。孔雀舞去高級酒館做荷官,杏子靠著過人的舞蹈技藝去做貴族的家庭教師,琪莎拉則負責收拾家務,三人同甘共苦,如今早已成了真正的姐妹,全然不見數年前的尷尬。
孔雀舞把與杏子的那番話告訴了琪莎拉,又問琪莎拉想不想一起去參加舞會。
“不過,你一直都喜歡待在家裡讀書養花,也沒什麼認識的人,可能對這些社交場合不太感興趣吧?”
琪莎拉點點頭:“我覺得去不去都可以。陪姐姐們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很好,但是不去也沒什麼關係。”她又想了想,說:“姐姐們的禮服應該要花一些錢吧,再加上我的禮服的話,家裡的開支就更大了。這場舞會對杏子姐姐來說意義很大,而且舞姐姐你不也一直想結識一些優秀的男性嗎?還是你們兩個去好了。我就負責好好看家,姐姐們的事都辦完了之後再帶我去吧。”
說完,琪莎拉眯起眼睛,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孔雀舞和杏子都愣住了,只覺得自家妹妹色素缺失的水色長髮在陽光下顯得溫順又柔滑,好像整個人都在發著光一樣。
過了好一會,孔雀舞才反應過來,接著就把琪莎拉狠狠地按在懷裡,不顧對方反抗地抱著她在玫紅色地毯上滾來滾去:“琪莎拉、琪莎拉,你真的是天使啊天使——”
琪莎拉被她驚得“啊”了一聲,接著就因為被埋在波濤洶湧的胸脯裡而憋得小臉通紅,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嗚……舞姐姐……咳、咳咳……”
琪莎拉弱弱地伸出一隻手來,艱難地呼救著。
杏子見狀,原本感動的心境立刻碎成了渣渣,滿頭黑線地把妹妹從姐姐懷裡刨了出來:“姐,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你在酒館裡也這麼抱人嗎?……琪莎拉真是個好孩子啊,舞你一直以來只是想釣凱子吧,居然對琪莎拉說是想‘結識優秀的男性’這麼文縐縐的話,真是……”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都是一個意思!”孔雀舞噘起嘴來。
琪莎拉眨巴眨巴眼睛:“杏子姐姐,釣凱子是什麼意思啊?”
孔雀舞:“……”
杏子:“……”
琪莎拉:“……???”
無論如何,參加宮廷舞會的家庭計畫就這樣定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琪莎拉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聚少離多”。
按以前的生活,孔雀舞由於工作特殊,向來是晝伏夜出,整個上午都在家呼呼大睡;杏子保持著正常作息,每天早上八點起床備課,用完午餐再出門工作;琪莎拉則每天六點鐘起床梳妝打扮、準備早餐,是家中起得最早的一個。
但由於兩套定制禮服價值不菲,杏子和孔雀舞都加緊了打工的步調。杏子多接了兩家人的活,立刻得從早上八點忙到晚上十點,每天只有早餐時能和琪莎拉見面。而孔雀舞更是索性睡在了酒館裡邊,晚上繼續當荷官,白天睡醒了就做服務生與鋼琴師的工作,除了回家拿換洗衣物外,就根本見不著琪莎拉的面。不過,雖然琪莎拉因為思念姐姐而覺得心裡不是滋味,酒館老闆卻開心得不得了:孔雀舞的常駐引來不少男顧客蜂擁而至,酒館營業額直線飆升,讓老闆在年前賺得盆滿缽滿,就算扣去了給孔雀舞的分紅,收入的淨利潤也足夠再把酒館好好裝修一遍了。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臨近舞會時,孔雀舞和杏子都向工作的地方請了假,回家好好休息了一整天來養好氣色。舞會當天,琪莎拉原本打算照常在管家的幫助下裡裡外外地收拾房間,但由於兩個姐姐時不時的召喚,整整一個白天,連衣服都沒能洗完—--
“琪莎拉,你來幫我盤一下頭髮好嗎?我已經把辮子編好了,但是後面的頭髮盤不上去。”
誒,杏子姐姐的披肩髮也能盤嗎?呃,硬著頭皮試試吧……
“琪莎拉,過來幫我束一下腰吧!都怪那個臭癟三,為了賺那麼點酒錢,又讓我去跟那堆老酒鬼拼酒,害得老娘又胖了兩磅——”
舞姐姐,你自己當時不是也說和客人拼酒的話老闆給你酒費全免很划算嗎?
“琪莎拉,你看我這條裙子,這邊的布料是要了好,還是不要更好?亞圖姆好像更喜歡保守點的女孩,但是萬一包裹得太嚴實他看不見我怎麼辦?”
杏子姐姐,我沒見過亞圖姆陛下,不清楚他的喜好呀。
“琪莎拉,你說我口紅色號選哪個更好?珊瑚紅還是暗豆沙?還是說暗玫瑰色更襯我的膚色?”
我、我不知道啊……總感覺是一個顏色呢……
“琪莎拉——”
“琪莎拉——”
啊,好累哦……
……
……
“琪莎拉,我們出門了,你一個人在家關好門窗,注意安全哦!”
花了一整天,兩個姐姐總算是打扮得差不多了,一前一後地提著裙子上了雇傭的馬車。琪莎拉一直招手招到馬車拐進了另一條大道,才輕輕地歎息一聲,拖著掃帚往家門口走。
也不是沒有落寞的。舞會一定很有趣、很精彩吧,所以才值得兩個姐姐為它拼命工作了一個月,為它精心打扮了整整一天……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亞圖姆陛下,但從杏子姐姐的轉述來看,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呢。這麼好的人舉辦的舞會,一定也很不錯吧。還有,聽舞姐姐說,亞圖姆陛下之所以要舉辦舞會,是為了給賽特陛下找一位大公夫人,那麼,那位賽特陛下又是個怎樣的人呢?會和亞圖姆陛下很像嗎?應該要比亞圖姆陛下高一點吧?……
在腦內胡思亂想著的琪莎拉,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在外國認識的那個和賽特大公同名的小男孩。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因為怕一個人在家寂寞,就想偷偷跟著父親的商隊外出探險,結果半路上被強盜劫走,差點就要被賣到海外了。要不是那個自稱賽特的男孩子趁強盜不注意把囚籠撬開,她可能永遠都回不到父親身邊,也見不到舞姐姐、杏子姐姐這麼好的人了。不知道那個褐發藍眼的小男孩現在過得怎麼樣,這些年來她天天都在上帝面前為他祈禱,如果上帝按照她許願的那樣賜福給賽特的話,那他現在應該早就享盡榮華,過得舒舒服服的了吧!
只是不知為何,琪莎拉一直祈禱賽特能夠和家人團聚,能夠擁有一筆足夠他生活的財富,能夠心想事成,甚至能夠看到她看到的每一處想和他分享的景色,但她卻從來沒有祈禱過讓賽特能夠娶一位美麗的妻子。她每次在教堂做禮拜想到這一條,就像是被火燙了似地飛快地略過,但每一次回想起來,又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實在是對不起那麼善良的賽特。雖然那時候賽特確實說過以後長大了想要娶她,但那時大家都還小,說不定那句話只是一時戲言而已呀……
……
琪莎拉回過神來,紅著臉搖了搖腦袋,想要趕快擺脫掉剛剛那堆光怪陸離的想法,蓋棺定論似地自言自語道:“嗯,賽特陛下應該也是個好人,因為叫做賽特的都不會是壞人。……好啦,別想這些啦,琪莎拉。你該幹活了,衣服還沒洗好呢!”
她整理好思緒,剛要跨進家門,突然聽到身旁有人問:“請問是琪莎拉小姐嗎?”
琪莎拉嚇了一跳,往旁邊張望才發現,有一個高個子青年正站在她家的籬笆外邊。青年穿著絲綢制的高檔服飾,眼角畫著奇怪的花紋,相貌出眾,舉止文雅。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琪莎拉點點頭:“是的,您是……?”她心下覺得奇怪,自己向來深居簡出,很少出門,為什麼這樣一個貴族男性會認識自己呢?莫非是杏子姐姐的朋友?“杏子姐姐她去參加舞會了,您改日再來可以嗎?”
那青年就是瑪哈特。他對於杏子的事置若罔聞,只是很有禮貌地摘下帽子行了見面禮(琪莎拉匆匆忙忙地回了一禮):“小姐,我聽說為了得到和賽特大公共舞的機會,這座城市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擠到宮廷裡去了,從十多歲到三十多歲,甚至連四十多歲的婦人都有。像您這樣的年輕女孩,為什麼不去參加舞會呢?”
“這個……因為我的姐姐們都去了呀。”琪莎拉咬了咬唇:“我沒有禮服,而且對於我來說,去不去都沒關係的……”
“對你來說去不去都沒關係?”瑪哈特愣了下,低聲嗤笑道:“賽特這傢伙果然不討人喜歡,難怪要我幫他。”
“什麼?”琪莎拉沒聽清楚。
“沒什麼。”瑪哈特立即又恢復了之前那個優雅的紳士模樣,輕咳一聲:“我有辦法讓小姐你去參加舞會,只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雖然挺想去的……”琪莎拉越想越覺得可疑:“但是,您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你是舞會的女主角。”瑪哈特說:“這個理由足夠嗎?”
“欸?”
琪莎拉眨了眨眼,更令她驚奇的還在後面:瑪哈特摘下胸前掛著的智慧輪,用輪上的金錐點了點籬笆下的南瓜,隨著一陣耀眼的白光散去,一輛豪華的馬車就來到了她的面前。
“是……是魔法嗎?”琪莎拉難以置信地走上前去摸了摸金光閃閃的馬車沿,指尖上傳來冰冷的金屬觸感。是真的,這座黃金製成、鑽石點綴的馬車是真實存在著的,不是她的幻覺。天下竟然有這樣神奇的事!她望向那個神秘的青年,現在她相信他是個好人了,雖然杏子姐姐和舞姐姐經常教育她不要和陌生人來往,但像這位先生這樣厲害的人,完全沒有謀害她的必要:“先生,您是一位魔法師嗎?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魔法嗎?”
“你沒聽說過魔法嗎?”瑪哈特比她更驚訝:“那你當年是怎麼把那些抓住賽特的強盜擊敗的?”為了讓瑪哈特幫忙,賽特跟他說了自己年幼做質子時想要英雄救美、卻反被美人搭救的往事。在賽特的描述中,這個叫做琪莎拉的小女孩剛被他送上馬,向外逃了才不到幾步,那群強盜就有所察覺,猛地把救人的賽特給團團圍住捆綁起來。要不是琪莎拉立即回頭來用強大的魔法力量鎮壓住了強盜們,賽特根本不可能沖出重圍和她共乘馬匹一起逃脫,更別提後來完好無損地回國做王子了。
“那是因為我在心裡向上帝祈禱,是上帝的力量。當時我就在心裡拼命地想著,要救他、一定要他,於是奇跡就發生了。……”說著說著,琪莎拉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先生!你知道賽特的事!”
原來如此。琪莎拉誤以為自己的施法全是上帝的功勞,也就是說,她每一次向上天的祈禱之所以靈驗,其實都是她自己施法的結果。難怪雖然賽特口中的她魔力那麼強大,但現在看來卻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她不是沒有魔力,她只是每天都把自己的魔力全花在了為他人的祈禱上了而已。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瑪哈特還在心裡盤算著關於琪莎拉的魔力的事,嘴裡隨意道:“嗯,我認識他。”
“他過得好嗎?”琪莎拉連珠炮似地緊張發問:“之後有安全地回到家嗎?家人對他好嗎?他以前說他想要出人頭地,他的願望實現了嗎?還有……他現在,應該已經有妻子了吧?”說到最後,還不安地咬了咬嘴唇。
瑪哈特一個個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他現在的生活很舒適,不只是出人頭地,他現在的名聲都遠播到海外去了。他現在未婚,家人對他很好很好,但他卻老是欺負弟弟,尤其是他的二弟。”
他企圖破壞賽特在琪莎拉心中的形象,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雙純真的星星眼,和一句讓他崩潰的話:“一定是你弄錯了,先生,賽特是一個善良的人,他不可能去欺負別人的。如果他有對弟弟板起臉的話,應該也是為了管教弟弟吧。他或許不太懂得為人處世,但他的內心是很好的——”
一說起賽特,她就好像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長串。瑪哈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決心扯回正題,就又用智慧輪點了點在樹叢中穿梭著的幾隻小兔子:“……不說這些了。時間快來不及了,你快上車吧!”話音未落,小兔子們就被他變成了四匹壯碩矯健的駿馬和一個模樣憨厚老實又整潔大方的馬車夫。那馬車夫剛被變過來,還不會說話,嘴裡嘰嘰咕咕地叫了好幾聲,才順從地執起馬鞭,在馬兒身上栓上了韁繩。
“可是……”
瑪哈特已經為她掀起了馬車的簾子,聞言轉過頭去,見她尚在原地躊躇,一雙小手緊緊地捏著陳舊的圍裙下擺,湖藍色的眼睛好像要沁出一層霧來:“我、我沒有禮服,這樣去參加舞會,一定會把國王的舞會搞砸了的……謝謝您的好意,但還是算了吧……”
瑪哈特從來沒見過女孩在他面前哭泣。他的弟子瑪娜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他的愛人伊西斯更是穩重大方,兩人在談戀愛的時候從來都是瑪哈特被對方牽著走,女方的情淚他是一滴都沒見過。看到琪莎拉在他面前難過得幾乎落下淚來的樣子,瑪哈特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你別……禮服、禮服的問題很簡單,你別擔心,我不是會魔法嗎!”說著,智慧輪又是一點,琪莎拉身上樸素的圍裙立時變成了一套精緻的禮服。那瑩白的禮服也不知是用什麼材質製成的,像流水一樣順服地貼在琪莎拉的身體上,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曲線;長裙的下擺向外散開,拖曳至地,如銀河般閃閃發光,後擺綴著的薄紗則被月色籠罩,泛著內斂的光華。整條裙子不著任何繡花裝飾,卻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琪莎拉驚呆了,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長裙,又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轉了一圈。她從來沒穿過,甚至從來沒見過這樣華麗的裙子,更別提瑪哈特接下來為她逐一變出的純銀耳環、鑽石項鍊、與綴著百合花的絲綢發帶了。
“好了,接下來還差點什麼呢……”瑪哈特繞著琪莎拉打量了一番,努力地回想著自家妻子每次出席宴會時需要做的那堆打扮,忽然靈光一閃:“對了,最後一項,一雙高跟鞋!”他想起了伊西斯的那個比自己衣櫃還大的鞋櫃,自言自語道:“伊西斯說的果然是對的,參加晚會怎麼能不好好搭配一雙鞋子呢。”
琪莎拉一頭霧水地挽起裙擺,露出了一雙藏在拖鞋裡的小腳。她覺得很奇怪,裙子這麼長,把腳都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啦,為什麼還要搭配鞋子呢?但她沒有發問,畢竟,那些善良的魔法師說的話都是對的,童話裡不都這麼講嗎?
瑪哈特再次拿起智慧輪,向琪莎拉的方向點了點,卻感覺自己魔力似有不濟。施魔法也是需要魔力支援的,琪莎拉本身就是一個魔力強大的人,所以在她身上施法所耗費的魔力比在常人身上的要多得多。瑪哈特本身也是王國內數一數二的大魔法師,現在只不過是幾個小法術,居然就讓他感覺有些吃力了。
“……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來王宮侍衛隊就職?”瑪哈特邊施法,邊對琪莎拉說:“你再稍微練習兩年,實力絕對比我那徒弟還要高出一截,只在家裡當賽特的大公夫人實在是太浪費了。”
“……啊?”琪莎拉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發現自己腳上的拖鞋一下子變成了一雙晶瑩剔透的水晶鞋。她畢竟也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對漂亮的事物全無抵抗力,立刻興奮地叫道:“這雙鞋子看上去真好看!先生,您剛才說的那些是咒語嗎?必須要說咒語才能變出這麼漂亮的鞋子嗎?魔法需要的咒語都這麼奇怪嗎?”
瑪哈特也沒再跟她解釋,只是咳了一聲,把這事按下不提。接著一邊替她掀起車廂前的簾子,一邊正經地囑咐道:“琪莎拉小姐,時間不早了,你快去參加舞會吧!我的魔法有時效性,你如果想要保持這樣漂亮的樣子,就一定要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回來。否則,一到零點,這些所有東西都會回歸原狀。”
琪莎拉心裡又驚喜又感激,雖然這一番整裝下來離十二點隻剩一個多小時了,但她依舊滿懷著期待與憧憬。這是她參加的第一個舞會,不知道舞會上有多少有趣的事情呢!馬車向著王宮的方向奔去,她掀起車窗的簾子向後面的魔法師瑪哈特招手,一直向他叫著道謝。
瑪哈特一直目送著她消失在街道盡頭,這才大功告成地呼出一口氣,沖自己施了個魔法,瞬間移動到了舞會的現場、賽特身邊的坐席上。
賽特早就習慣了魔法師瑪哈特的神出鬼沒,即使身邊突然多出來一個人,也完全沒有半分意外:“事情都辦妥了?”語氣平靜,神色如常,好像瑪哈特一直都在他身邊似地。
瑪哈特點點頭,給賽特和自己都滿上了一杯清酒:“你這回得好好感謝我。要不是我去特意邀請,你的小未婚妻根本不打算來參加。”
賽特哼了一聲:“那是因為她不知道我是我。”
“這話說得真好聽。”瑪哈特一飲而盡,卻也無法反駁:“不過她確實很喜歡你,一聽到有你的消息,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你在她心裡一點缺點都沒有。”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個平時嫺靜優雅、十全十美的女孩,突然變成了一個對偶像狂熱迷戀的死忠小粉絲。不過這個比喻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省得賽特露出一副洋洋得意趾高氣昂的表情。
賽特又哼了一聲:“我說過,琪莎拉眼光很好。”
……你是在誇她還是在誇你自己啊。
瑪哈特翻了個白眼,環視了一轉宮廷。這裡可真算是人間天堂了,每一處廊柱都被裝飾得金光璀璨,每一個入耳的音符都有如仙音,每一個人都打扮得華麗奢靡,每一個著眼之處都不乏歡聲笑語。“亞圖姆為了你這事還真是花了不少錢啊。”
“不如你當年和伊西斯結婚花得多。”
瑪哈特一時語塞。伊西斯是鄰國的公主,兩國聯姻的開銷自然很大,怎麼能和賽特這自作主張的舞會相比?他也懶得去和賽特打嘴仗,只瞥了一眼最上頭空空如也的王座,問:“亞圖姆呢?他之前還說把他的摯友介紹給我們,怎麼沒見他帶人來?”
“之前舞會開始時有個平民小姑娘進來,他拉著她走了。”賽特說:“他那位摯友在你不在的時候就已經被亞圖姆介紹給我了,叫做城之內,亞圖姆說他是個周遊列國的劍客,還誇了他一大堆,我倒覺得他看起來劍術平平……喏,就在那。”
順著賽特的目光望過去,瑪哈特看見了一個金髮的青年人,儘管穿著文雅的燕尾服,行事卻看起來很毛躁,和這個舞會的氛圍格格不入。在城之內身邊的是一個高挑性感的女人,一頭璀璨的金髮隨性地披在肩上,小巧的嘴唇被塗上了靚麗的口紅,一張一合間看起來分外矚目。那個女人嘴裡說了一堆,還動手去扯城之內的耳朵。
“那位女性也是城之內先生的舊識?”
“不,新認識的。”賽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那個女人是琪莎拉的大姐,叫孔雀舞。城之內把紅酒灑到她裙子上了,兩人在吵架。”他翻著眼皮又往那邊看了一下:“哦,現在是打架了。雖然是單方面的。”
“……你不是一個月前在街上巡視的時候才發現那個女孩的嗎,怎麼一下子把她的家事都打聽得這麼清楚了?”瑪哈特抽了抽嘴角:“你不像是求愛,像是在做人口調查。不覺得這樣很不正常嗎?”不,比起不正常,不如乾脆說這傢伙變態更貼切。
賽特為自己辯護:“從國外到國內,我已經找她找了七年了。那時候你怎麼不說我不正常?”
“其實那時候我和亞圖姆也覺得你不正常,我們只是沒說而已。”
這個話題沒再繼續下去,那邊孔雀舞對城之內的單方面施暴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宮廷護衛隊臨時隊長瑪娜很快就帶著人來維持秩序,為了不被侍衛們趕出去,兩人只好達成暫時和平,現在正一個朝左一個朝右地坐著生悶氣。
瑪哈特收回了目光,又望了一轉舞會現場,失望地發現還是沒有看到頂著顯眼髮型的自家弟弟:“亞圖姆還在和你說的那個平民小姑娘講話?講這麼久?”
賽特不耐煩地點點頭:“他以前經常假扮平民出去玩,你還記得吧。估計是那時候認識的。那個小姑娘是琪莎拉的二姐,一直在做貴族家的舞蹈老師,交際圈很乾淨,亞圖姆和她待在一起不會出事的。”
“為了追求琪莎拉,你還真的是什麼都打聽清楚了。”瑪哈特失笑:“放心吧,我估計她馬上就要到了。”
瑪哈特說的沒錯,琪莎拉很快就到了。她進入宮廷時,幾乎一路上都是人們的驚歎聲。男男女女都紛紛議論起來,人人都猜她是外國的公主。她的著裝、她的美貌與她百靈鳥一般的音色,都能與那位嫁到本國來的公主伊西斯媲美。唯一奇怪的地方在於她的舉止,她好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似地,一路都用極其驚奇的眼光四處打量,而且對於王國宮廷的禮儀舉止一竅不通,連回禮都只是慌慌張張的一個鞠躬。
“或許是外國的公主,不通本地的人情世故吧。”一個貴族青年對同僚這樣說,眼睛半秒也離不開琪莎拉的臉龐:“上帝啊,她可真美。”他站起身來,正要向琪莎拉鞠躬邀舞,突然被同僚伸手攔了一下。
“怎麼了?”青年不滿地說:“就算你也對這位公主有意思,就不能先等我和她跳完一支舞再說?”
“別誤會,我可沒有你那個膽量,敢跟大公搶人。”
青年一愣,又扭頭望向琪莎拉那邊,果然見那位拒絕了所有女性共舞要求的宴會主角站起了身來。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下,身為舞會最大噱頭的賽特大公就這樣施施然地向琪莎拉伸出了手。他身穿剪裁得當的藏藍色王室禮服,整個人顯得挺拔沉穩,肩上裝飾用的穗子隨著動作略略晃動。賽特刻意與琪莎拉站成了一個極其親近的距離,鞠躬時微微上前傾身,這樣的角度讓後者下意識地就注視起他的臉龐來。他健康的麥色肌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深情又專注,像極了天上的星辰。他的鼻樑高挺,嘴唇也生得恰到好處,兩片薄唇間吐出的話語輕輕巧巧,卻在宮廷之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琪莎拉小姐,我美麗的公主,我的未婚妻。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我共舞一曲?”
……?!
琪莎拉睜大了眼睛,她腦袋裡蹦出了好多好多問題。為什麼賽特大公會來邀請她跳舞?他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又為什麼要……要叫她未婚妻?她飽滿的嘴唇微微張開,這些問題懸掛在嘴邊正要出口,就又被賽特的下一個動作給攔住了。
——賽特沒有等她回應,直接一手牽起她的手,另一手摟著她的腰,引領著她緩步到廳堂正中央共舞。
這是琪莎拉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樣近,她一張白白淨淨的臉蛋被羞得通紅,慌慌張張地埋下頭去不敢看他。她不知道,這也是賽特第一次離一個女人這樣近。只是賽特看起來比她鎮靜自若多了(除去紅通通的耳根外),一邊耐心又細心地帶著她跳女步,一邊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私語道:“琪莎拉,我找你找了七年了。”
琪莎拉身體一震,震驚地猛然抬起頭,正好撞進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裡。是的,就是這雙眼睛,從少年時光到現在,這雙眼睛看著她的那副神色從來都沒有變過。
是他。
當然是他了。
“賽特,”她喃喃地叫出聲:“賽特……”
“我記得你答應過我,未來會嫁給我。”賽特說著停下了舞步,舞臺正中央的燈光正好打在他們頭頂上,讓他們成為了眾人目光的聚焦點。他頓了頓,劃出一抹笑意:“那麼現在,就是那個未來。”
在旁人的驚呼聲中,他單膝下跪,為自己少年時就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套上了一枚鑲嵌著寶石的戒指。
零點的鐘聲適時地響起,美麗的公主在璀璨的燈光下變回了那個衣著樸素的平民小姑娘,再也沒有華麗的長裙與優雅的發飾,沒有昂貴的項鍊也沒有獨特的水晶鞋。但她沒有逃開,那個捧著她手的人面對她的變化也沒有半分詫異。他們都知道,不管對方變成什麼樣,未來就在那裡。
【END】
最初瑪哈特還沒完全理解賽特的意思。不,與其說是沒有聽懂,不如說是他根本沒有把賽特的那一堆話聽進去。畢竟,“賽特願意把這些話說給他聽”這一事實本身,就給瑪哈特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他的大腦已經停止了運作,但手上還在下意識地往眼角畫著上挑的花紋,眼線筆的另一端一搖一晃,叫斜倚在梳粧檯旁的賽特看得心煩:“瑪哈特!這個忙你到底幫是不幫?”不耐煩的語氣裡隱隱帶著懇求的意味,這對於賽特而言實屬罕見。
“嗯……?”
瑪哈特這才回神,把手上動作一停,半垂著眼簾想了想:“亞圖姆那邊怎麼想?”賽特在三兄弟中排行第一,早就到了適婚年齡,卻遲遲保持著未婚的身份。與其讓這傢伙繼續不耐煩地一個個拒絕那堆貴族家的女兒們,倒還不如讓他隨心所欲地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至少瑪哈特本人是受夠了賽特在家庭聚會上隔三差五的抱怨啦。現在唯一讓他覺得不妥的,就是不知道賽特與那個平民女子的聯姻是否會催生出什麼朝政局勢變動。身為幼子的亞圖姆剛上位不久,他和賽特兩個做哥哥的雖然全無篡位野心,但免不得朝堂上有什麼人想利用他們的婚事來起風作浪——想當年他自己和伊西斯聯姻的時候,朝廷裡可是借機上演了好一堆爭權奪利的戲碼,事多得幾乎快讓弟弟亞圖姆患上了恐婚症。
“他支持我。”賽特雙唇一抿,儘量不去回想起自家弟弟那雙充滿八卦欲望的星星眼:“我不會給他添麻煩的。”
他的聲音低沉堅定,聽得瑪哈特一愣:“看你這樣,那個女孩子你是非娶不可了?”
“嗯。她是我唯一想要結婚的人,除她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不會是因為她的魔法強大才這樣的吧?”瑪哈特狐疑道,收穫的只有賽特發來的嚴肅警告:“不要用這種語氣談起她。”
見賽特對那個女孩的事這樣認真,瑪哈特有些驚訝:“……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也會有為了女性神魂顛倒的一天。”
賽特沒理他的揶揄,只是威脅性地晃了晃手裡的權杖,權杖下方鋒利的尖端閃耀著危險的光:“親愛的弟弟,我還在等著你的答覆。”
嘖,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瑪哈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說:“行,我幫你,不過有條件。”
賽特心領神會:“知道。到時候我會把你的小徒弟任命成宮廷侍衛隊臨時隊長,讓她練練手。”
瑪哈特點點頭,把眼紋畫完後又開始焚香。剛揭開從波斯一帶進口的香爐蓋,突然想起來一事,伸長脖子:“別讓她知道是我拜託你的。”
賽特一邊往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答應:“放心吧,就算你不提,我也很快就會讓瑪娜正式接班的。侍衛隊裡一貫用實力說話,夏迪離任後,沒人能比那個小丫頭更強大了。”
這筆交易就這樣暗地裡定了下來。
等賽特準備好的計畫正式以文書形式傳出去時,已經是距離新年還有一個月的時候了。
宮外,一群人圍在一處嘰嘰喳喳。
“牆上貼的什麼?”
“王宮裡發新通告了嗎?寫的什麼?”
“好像是新年晚會……別擠別擠,讓我慢慢讀……”
“快點啊,後面的急著看呢!”
人群熙熙攘攘,全聚在公告欄旁等著讀王宮裡最新傳來的公告。如此這般的喧鬧了好一陣後,街道上才又漸漸安靜下來,一個儘量拔高了嗓門的聲音自人群中心傳來:“告示上是這麼寫的——說是新年夜的時候宮城裡會舉辦一場舞會,國王陛下邀請所有人參加,不設門檻,不限制出身,而且在舞會上受到王室青睞的女性還能得到和賽特大公在午夜共舞的機會呢!”
一語既出,四方驚歎。
在宮廷裡設的舞會,能去參加那是多大的榮幸啊,這回竟然向所有公民開放!何況,文書中說的那位賽特大公,更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官高爵重,善文能武,還是當今國王亞圖姆的嫡兄。要不是因為老國王阿克納帝時期輸了一場大戰,而把當時僅僅九歲的賽特放去外國做質子,如今的國王說不定就得輪到他來當了。無論如何,從他十五歲回國開始,賽特就一直是周圍貴族女孩夢寐以求的追求目標,只是沒有一個女孩能夠打動這個人如石頭一般的心,賽特的婚事才一直擱置。如今國王竟然將與他共舞的機會公開懸賞……
“哦呀,看來陛下這次還真是下定決心要為大公好好甄選妻子了呢。” 這嗔怪的聲音出自一個用羽扇遮住了半張臉的美豔女人。她也不管別人如何看她,只是吃吃笑道:“二十七歲還遲遲未婚的大公,不知道得有怎樣的絕色才能把這位拿下?”
這個說著輕浮話的女人只露出了一雙靈動的紫羅蘭色眼睛,但她波斯菊般的金髮與前凸後翹的身材早就出賣了她的身份。甫一發聲,男人們垂涎的目光與女人們嫉妒的議論聲就立刻黏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那個孔雀舞!”
“有她在,誰的樣貌還能入大公的眼!真討厭,成天就知道勾引男人……”
“大公也不一定就看得上她,她畢竟也這麼大年紀了,男人嘛,誰不想娶個年輕的……”
孔雀舞嗤笑一聲,她可懶得管別人怎麼想:“你們這些多嘴多舌的小姑娘可真可愛。連我都看不起你們,你們又怎麼能得到大公的青睞呢?”
說罷,孔雀舞頂著罵聲,轉身就走。
儘管她的動作豪爽乾脆,一舉一動間卻自有一種妖嬈風情,更叫後面看著的女孩們火冒三丈。孔雀舞為了氣她們,刻意哼著調情的歌謠邁著做作的貓步走了好長一截,腳趾被高跟鞋磨得不行,就這樣一路走進了家門。
剛把門關上,孔雀舞就解放了似地蹬掉了高跟鞋卸下了裙撐,撲到沙發上高聲叫起來:“喂喂喂,杏子、琪莎拉!告訴你們一個消息!”
屋內一片寂靜,除了管家絮絮叨叨的那堆“大小姐你做事這樣粗野可怎麼嫁得出去”的說教外,就只剩孔雀舞自己的回聲在木屋內回蕩。
孔雀舞不耐煩地撇嘴,換了一個更加男子氣概的姿勢掛在沙發靠背上(很快又惹來了管家的一通新的嘮叨):“杏子!琪莎拉!”
又隔了一會,閣樓上才傳來了一個女聲:“琪莎拉正在庭院裡晾衣服呢。怎麼啦?”
“我聽說!”孔雀舞提高了嗓門:“新年夜的時候,宮廷裡要舉辦一場舞會!”天啊,她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聽到妹妹激動的聲音了。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相當平淡,只是回應了一聲:“噢。”
孔雀舞眨眨眼:“杏子,你不想去宮廷舞會?你不是很想再見亞圖姆一面嗎?”
杏子終於從閣樓裡走了出來。她身上還穿著睡裙,白淨的面頰不施半分粉黛,顯然又是不打算出門見人的一天。杏子踩著嘰嘰呀呀的樓梯下來,一邊撥弄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一邊對孔雀舞低聲說:“舉辦舞會又有什麼用,那都是王公貴族享樂的地方,我們無官無爵的,又沒有什麼親戚朋友,怎麼可能進得去……反正,都不會再有希望了的……”
孔雀舞瞪她一眼:“幹嘛這麼悲觀啊?亞圖姆衛冕之後這兩年你就一直這麼頹廢,頭髮也不好好打理,萬一他是真心想娶你,結果被你這副樣子嚇跑了怎麼辦?”
“姐姐,你就別開玩笑了。”杏子嘟囔著,蹲下身去收拾起孔雀舞亂扔在地板上的裙撐和鞋子來。“我跟他註定沒有緣分。他是高高在上的國王啊,就算曾經和我認識,又能怎麼樣。平民就是平民,貴族就是貴族,只有小孩子才會相信那種王子愛上了平凡女孩的童話吧。”
這話讓孔雀舞無法反駁,但她看自己妹妹這副樣子,還是歎了口氣:“……總之,這次的舞會不設身份門檻,平民也可以隨意進出,我帶著你去。離舞會還有一個月,這個月裡我好好賺錢,給你做一套華麗的禮服。你就算不能和亞圖姆在一起,也至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他一面,給他留下一個好映射,可以吧?”說罷,也蹲下身去,充滿憐愛地給杏子順了順頭髮。
琪莎拉晾完衣服從庭院裡回到廳堂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溫情的景象。
“姐姐,你回來啦。”
“嗯。”孔雀舞轉過頭來。細細算來,琪莎拉在家裡的身份比較特殊。她是她們同父異母的妹妹,是父親在異國做生意時生下的私生女,跟著父親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十三歲時才又回到國內的。琪莎拉剛進入這個家庭時,因為是父親在外私通的產物,受過兩個女兒的一些冷眼。但她畢竟聰慧善良,又溫柔體貼,孔雀舞和杏子也就慢慢地接受了她,甚至越來越寵愛這個妹妹。前幾年父母意外身亡後,三人面對家庭的困難,更是團結一心,各自盡其所能地在外謀生活。孔雀舞去高級酒館做荷官,杏子靠著過人的舞蹈技藝去做貴族的家庭教師,琪莎拉則負責收拾家務,三人同甘共苦,如今早已成了真正的姐妹,全然不見數年前的尷尬。
孔雀舞把與杏子的那番話告訴了琪莎拉,又問琪莎拉想不想一起去參加舞會。
“不過,你一直都喜歡待在家裡讀書養花,也沒什麼認識的人,可能對這些社交場合不太感興趣吧?”
琪莎拉點點頭:“我覺得去不去都可以。陪姐姐們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很好,但是不去也沒什麼關係。”她又想了想,說:“姐姐們的禮服應該要花一些錢吧,再加上我的禮服的話,家裡的開支就更大了。這場舞會對杏子姐姐來說意義很大,而且舞姐姐你不也一直想結識一些優秀的男性嗎?還是你們兩個去好了。我就負責好好看家,姐姐們的事都辦完了之後再帶我去吧。”
說完,琪莎拉眯起眼睛,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孔雀舞和杏子都愣住了,只覺得自家妹妹色素缺失的水色長髮在陽光下顯得溫順又柔滑,好像整個人都在發著光一樣。
過了好一會,孔雀舞才反應過來,接著就把琪莎拉狠狠地按在懷裡,不顧對方反抗地抱著她在玫紅色地毯上滾來滾去:“琪莎拉、琪莎拉,你真的是天使啊天使——”
琪莎拉被她驚得“啊”了一聲,接著就因為被埋在波濤洶湧的胸脯裡而憋得小臉通紅,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嗚……舞姐姐……咳、咳咳……”
琪莎拉弱弱地伸出一隻手來,艱難地呼救著。
杏子見狀,原本感動的心境立刻碎成了渣渣,滿頭黑線地把妹妹從姐姐懷裡刨了出來:“姐,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你在酒館裡也這麼抱人嗎?……琪莎拉真是個好孩子啊,舞你一直以來只是想釣凱子吧,居然對琪莎拉說是想‘結識優秀的男性’這麼文縐縐的話,真是……”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都是一個意思!”孔雀舞噘起嘴來。
琪莎拉眨巴眨巴眼睛:“杏子姐姐,釣凱子是什麼意思啊?”
孔雀舞:“……”
杏子:“……”
琪莎拉:“……???”
無論如何,參加宮廷舞會的家庭計畫就這樣定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琪莎拉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聚少離多”。
按以前的生活,孔雀舞由於工作特殊,向來是晝伏夜出,整個上午都在家呼呼大睡;杏子保持著正常作息,每天早上八點起床備課,用完午餐再出門工作;琪莎拉則每天六點鐘起床梳妝打扮、準備早餐,是家中起得最早的一個。
但由於兩套定制禮服價值不菲,杏子和孔雀舞都加緊了打工的步調。杏子多接了兩家人的活,立刻得從早上八點忙到晚上十點,每天只有早餐時能和琪莎拉見面。而孔雀舞更是索性睡在了酒館裡邊,晚上繼續當荷官,白天睡醒了就做服務生與鋼琴師的工作,除了回家拿換洗衣物外,就根本見不著琪莎拉的面。不過,雖然琪莎拉因為思念姐姐而覺得心裡不是滋味,酒館老闆卻開心得不得了:孔雀舞的常駐引來不少男顧客蜂擁而至,酒館營業額直線飆升,讓老闆在年前賺得盆滿缽滿,就算扣去了給孔雀舞的分紅,收入的淨利潤也足夠再把酒館好好裝修一遍了。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臨近舞會時,孔雀舞和杏子都向工作的地方請了假,回家好好休息了一整天來養好氣色。舞會當天,琪莎拉原本打算照常在管家的幫助下裡裡外外地收拾房間,但由於兩個姐姐時不時的召喚,整整一個白天,連衣服都沒能洗完—--
“琪莎拉,你來幫我盤一下頭髮好嗎?我已經把辮子編好了,但是後面的頭髮盤不上去。”
誒,杏子姐姐的披肩髮也能盤嗎?呃,硬著頭皮試試吧……
“琪莎拉,過來幫我束一下腰吧!都怪那個臭癟三,為了賺那麼點酒錢,又讓我去跟那堆老酒鬼拼酒,害得老娘又胖了兩磅——”
舞姐姐,你自己當時不是也說和客人拼酒的話老闆給你酒費全免很划算嗎?
“琪莎拉,你看我這條裙子,這邊的布料是要了好,還是不要更好?亞圖姆好像更喜歡保守點的女孩,但是萬一包裹得太嚴實他看不見我怎麼辦?”
杏子姐姐,我沒見過亞圖姆陛下,不清楚他的喜好呀。
“琪莎拉,你說我口紅色號選哪個更好?珊瑚紅還是暗豆沙?還是說暗玫瑰色更襯我的膚色?”
我、我不知道啊……總感覺是一個顏色呢……
“琪莎拉——”
“琪莎拉——”
啊,好累哦……
……
……
“琪莎拉,我們出門了,你一個人在家關好門窗,注意安全哦!”
花了一整天,兩個姐姐總算是打扮得差不多了,一前一後地提著裙子上了雇傭的馬車。琪莎拉一直招手招到馬車拐進了另一條大道,才輕輕地歎息一聲,拖著掃帚往家門口走。
也不是沒有落寞的。舞會一定很有趣、很精彩吧,所以才值得兩個姐姐為它拼命工作了一個月,為它精心打扮了整整一天……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亞圖姆陛下,但從杏子姐姐的轉述來看,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呢。這麼好的人舉辦的舞會,一定也很不錯吧。還有,聽舞姐姐說,亞圖姆陛下之所以要舉辦舞會,是為了給賽特陛下找一位大公夫人,那麼,那位賽特陛下又是個怎樣的人呢?會和亞圖姆陛下很像嗎?應該要比亞圖姆陛下高一點吧?……
在腦內胡思亂想著的琪莎拉,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在外國認識的那個和賽特大公同名的小男孩。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因為怕一個人在家寂寞,就想偷偷跟著父親的商隊外出探險,結果半路上被強盜劫走,差點就要被賣到海外了。要不是那個自稱賽特的男孩子趁強盜不注意把囚籠撬開,她可能永遠都回不到父親身邊,也見不到舞姐姐、杏子姐姐這麼好的人了。不知道那個褐發藍眼的小男孩現在過得怎麼樣,這些年來她天天都在上帝面前為他祈禱,如果上帝按照她許願的那樣賜福給賽特的話,那他現在應該早就享盡榮華,過得舒舒服服的了吧!
只是不知為何,琪莎拉一直祈禱賽特能夠和家人團聚,能夠擁有一筆足夠他生活的財富,能夠心想事成,甚至能夠看到她看到的每一處想和他分享的景色,但她卻從來沒有祈禱過讓賽特能夠娶一位美麗的妻子。她每次在教堂做禮拜想到這一條,就像是被火燙了似地飛快地略過,但每一次回想起來,又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實在是對不起那麼善良的賽特。雖然那時候賽特確實說過以後長大了想要娶她,但那時大家都還小,說不定那句話只是一時戲言而已呀……
……
琪莎拉回過神來,紅著臉搖了搖腦袋,想要趕快擺脫掉剛剛那堆光怪陸離的想法,蓋棺定論似地自言自語道:“嗯,賽特陛下應該也是個好人,因為叫做賽特的都不會是壞人。……好啦,別想這些啦,琪莎拉。你該幹活了,衣服還沒洗好呢!”
她整理好思緒,剛要跨進家門,突然聽到身旁有人問:“請問是琪莎拉小姐嗎?”
琪莎拉嚇了一跳,往旁邊張望才發現,有一個高個子青年正站在她家的籬笆外邊。青年穿著絲綢制的高檔服飾,眼角畫著奇怪的花紋,相貌出眾,舉止文雅。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琪莎拉點點頭:“是的,您是……?”她心下覺得奇怪,自己向來深居簡出,很少出門,為什麼這樣一個貴族男性會認識自己呢?莫非是杏子姐姐的朋友?“杏子姐姐她去參加舞會了,您改日再來可以嗎?”
那青年就是瑪哈特。他對於杏子的事置若罔聞,只是很有禮貌地摘下帽子行了見面禮(琪莎拉匆匆忙忙地回了一禮):“小姐,我聽說為了得到和賽特大公共舞的機會,這座城市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擠到宮廷裡去了,從十多歲到三十多歲,甚至連四十多歲的婦人都有。像您這樣的年輕女孩,為什麼不去參加舞會呢?”
“這個……因為我的姐姐們都去了呀。”琪莎拉咬了咬唇:“我沒有禮服,而且對於我來說,去不去都沒關係的……”
“對你來說去不去都沒關係?”瑪哈特愣了下,低聲嗤笑道:“賽特這傢伙果然不討人喜歡,難怪要我幫他。”
“什麼?”琪莎拉沒聽清楚。
“沒什麼。”瑪哈特立即又恢復了之前那個優雅的紳士模樣,輕咳一聲:“我有辦法讓小姐你去參加舞會,只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雖然挺想去的……”琪莎拉越想越覺得可疑:“但是,您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你是舞會的女主角。”瑪哈特說:“這個理由足夠嗎?”
“欸?”
琪莎拉眨了眨眼,更令她驚奇的還在後面:瑪哈特摘下胸前掛著的智慧輪,用輪上的金錐點了點籬笆下的南瓜,隨著一陣耀眼的白光散去,一輛豪華的馬車就來到了她的面前。
“是……是魔法嗎?”琪莎拉難以置信地走上前去摸了摸金光閃閃的馬車沿,指尖上傳來冰冷的金屬觸感。是真的,這座黃金製成、鑽石點綴的馬車是真實存在著的,不是她的幻覺。天下竟然有這樣神奇的事!她望向那個神秘的青年,現在她相信他是個好人了,雖然杏子姐姐和舞姐姐經常教育她不要和陌生人來往,但像這位先生這樣厲害的人,完全沒有謀害她的必要:“先生,您是一位魔法師嗎?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魔法嗎?”
“你沒聽說過魔法嗎?”瑪哈特比她更驚訝:“那你當年是怎麼把那些抓住賽特的強盜擊敗的?”為了讓瑪哈特幫忙,賽特跟他說了自己年幼做質子時想要英雄救美、卻反被美人搭救的往事。在賽特的描述中,這個叫做琪莎拉的小女孩剛被他送上馬,向外逃了才不到幾步,那群強盜就有所察覺,猛地把救人的賽特給團團圍住捆綁起來。要不是琪莎拉立即回頭來用強大的魔法力量鎮壓住了強盜們,賽特根本不可能沖出重圍和她共乘馬匹一起逃脫,更別提後來完好無損地回國做王子了。
“那是因為我在心裡向上帝祈禱,是上帝的力量。當時我就在心裡拼命地想著,要救他、一定要他,於是奇跡就發生了。……”說著說著,琪莎拉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先生!你知道賽特的事!”
原來如此。琪莎拉誤以為自己的施法全是上帝的功勞,也就是說,她每一次向上天的祈禱之所以靈驗,其實都是她自己施法的結果。難怪雖然賽特口中的她魔力那麼強大,但現在看來卻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她不是沒有魔力,她只是每天都把自己的魔力全花在了為他人的祈禱上了而已。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瑪哈特還在心裡盤算著關於琪莎拉的魔力的事,嘴裡隨意道:“嗯,我認識他。”
“他過得好嗎?”琪莎拉連珠炮似地緊張發問:“之後有安全地回到家嗎?家人對他好嗎?他以前說他想要出人頭地,他的願望實現了嗎?還有……他現在,應該已經有妻子了吧?”說到最後,還不安地咬了咬嘴唇。
瑪哈特一個個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他現在的生活很舒適,不只是出人頭地,他現在的名聲都遠播到海外去了。他現在未婚,家人對他很好很好,但他卻老是欺負弟弟,尤其是他的二弟。”
他企圖破壞賽特在琪莎拉心中的形象,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雙純真的星星眼,和一句讓他崩潰的話:“一定是你弄錯了,先生,賽特是一個善良的人,他不可能去欺負別人的。如果他有對弟弟板起臉的話,應該也是為了管教弟弟吧。他或許不太懂得為人處世,但他的內心是很好的——”
一說起賽特,她就好像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長串。瑪哈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決心扯回正題,就又用智慧輪點了點在樹叢中穿梭著的幾隻小兔子:“……不說這些了。時間快來不及了,你快上車吧!”話音未落,小兔子們就被他變成了四匹壯碩矯健的駿馬和一個模樣憨厚老實又整潔大方的馬車夫。那馬車夫剛被變過來,還不會說話,嘴裡嘰嘰咕咕地叫了好幾聲,才順從地執起馬鞭,在馬兒身上栓上了韁繩。
“可是……”
瑪哈特已經為她掀起了馬車的簾子,聞言轉過頭去,見她尚在原地躊躇,一雙小手緊緊地捏著陳舊的圍裙下擺,湖藍色的眼睛好像要沁出一層霧來:“我、我沒有禮服,這樣去參加舞會,一定會把國王的舞會搞砸了的……謝謝您的好意,但還是算了吧……”
瑪哈特從來沒見過女孩在他面前哭泣。他的弟子瑪娜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他的愛人伊西斯更是穩重大方,兩人在談戀愛的時候從來都是瑪哈特被對方牽著走,女方的情淚他是一滴都沒見過。看到琪莎拉在他面前難過得幾乎落下淚來的樣子,瑪哈特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你別……禮服、禮服的問題很簡單,你別擔心,我不是會魔法嗎!”說著,智慧輪又是一點,琪莎拉身上樸素的圍裙立時變成了一套精緻的禮服。那瑩白的禮服也不知是用什麼材質製成的,像流水一樣順服地貼在琪莎拉的身體上,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曲線;長裙的下擺向外散開,拖曳至地,如銀河般閃閃發光,後擺綴著的薄紗則被月色籠罩,泛著內斂的光華。整條裙子不著任何繡花裝飾,卻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琪莎拉驚呆了,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長裙,又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轉了一圈。她從來沒穿過,甚至從來沒見過這樣華麗的裙子,更別提瑪哈特接下來為她逐一變出的純銀耳環、鑽石項鍊、與綴著百合花的絲綢發帶了。
“好了,接下來還差點什麼呢……”瑪哈特繞著琪莎拉打量了一番,努力地回想著自家妻子每次出席宴會時需要做的那堆打扮,忽然靈光一閃:“對了,最後一項,一雙高跟鞋!”他想起了伊西斯的那個比自己衣櫃還大的鞋櫃,自言自語道:“伊西斯說的果然是對的,參加晚會怎麼能不好好搭配一雙鞋子呢。”
琪莎拉一頭霧水地挽起裙擺,露出了一雙藏在拖鞋裡的小腳。她覺得很奇怪,裙子這麼長,把腳都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啦,為什麼還要搭配鞋子呢?但她沒有發問,畢竟,那些善良的魔法師說的話都是對的,童話裡不都這麼講嗎?
瑪哈特再次拿起智慧輪,向琪莎拉的方向點了點,卻感覺自己魔力似有不濟。施魔法也是需要魔力支援的,琪莎拉本身就是一個魔力強大的人,所以在她身上施法所耗費的魔力比在常人身上的要多得多。瑪哈特本身也是王國內數一數二的大魔法師,現在只不過是幾個小法術,居然就讓他感覺有些吃力了。
“……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來王宮侍衛隊就職?”瑪哈特邊施法,邊對琪莎拉說:“你再稍微練習兩年,實力絕對比我那徒弟還要高出一截,只在家裡當賽特的大公夫人實在是太浪費了。”
“……啊?”琪莎拉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發現自己腳上的拖鞋一下子變成了一雙晶瑩剔透的水晶鞋。她畢竟也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對漂亮的事物全無抵抗力,立刻興奮地叫道:“這雙鞋子看上去真好看!先生,您剛才說的那些是咒語嗎?必須要說咒語才能變出這麼漂亮的鞋子嗎?魔法需要的咒語都這麼奇怪嗎?”
瑪哈特也沒再跟她解釋,只是咳了一聲,把這事按下不提。接著一邊替她掀起車廂前的簾子,一邊正經地囑咐道:“琪莎拉小姐,時間不早了,你快去參加舞會吧!我的魔法有時效性,你如果想要保持這樣漂亮的樣子,就一定要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回來。否則,一到零點,這些所有東西都會回歸原狀。”
琪莎拉心裡又驚喜又感激,雖然這一番整裝下來離十二點隻剩一個多小時了,但她依舊滿懷著期待與憧憬。這是她參加的第一個舞會,不知道舞會上有多少有趣的事情呢!馬車向著王宮的方向奔去,她掀起車窗的簾子向後面的魔法師瑪哈特招手,一直向他叫著道謝。
瑪哈特一直目送著她消失在街道盡頭,這才大功告成地呼出一口氣,沖自己施了個魔法,瞬間移動到了舞會的現場、賽特身邊的坐席上。
賽特早就習慣了魔法師瑪哈特的神出鬼沒,即使身邊突然多出來一個人,也完全沒有半分意外:“事情都辦妥了?”語氣平靜,神色如常,好像瑪哈特一直都在他身邊似地。
瑪哈特點點頭,給賽特和自己都滿上了一杯清酒:“你這回得好好感謝我。要不是我去特意邀請,你的小未婚妻根本不打算來參加。”
賽特哼了一聲:“那是因為她不知道我是我。”
“這話說得真好聽。”瑪哈特一飲而盡,卻也無法反駁:“不過她確實很喜歡你,一聽到有你的消息,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你在她心裡一點缺點都沒有。”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個平時嫺靜優雅、十全十美的女孩,突然變成了一個對偶像狂熱迷戀的死忠小粉絲。不過這個比喻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省得賽特露出一副洋洋得意趾高氣昂的表情。
賽特又哼了一聲:“我說過,琪莎拉眼光很好。”
……你是在誇她還是在誇你自己啊。
瑪哈特翻了個白眼,環視了一轉宮廷。這裡可真算是人間天堂了,每一處廊柱都被裝飾得金光璀璨,每一個入耳的音符都有如仙音,每一個人都打扮得華麗奢靡,每一個著眼之處都不乏歡聲笑語。“亞圖姆為了你這事還真是花了不少錢啊。”
“不如你當年和伊西斯結婚花得多。”
瑪哈特一時語塞。伊西斯是鄰國的公主,兩國聯姻的開銷自然很大,怎麼能和賽特這自作主張的舞會相比?他也懶得去和賽特打嘴仗,只瞥了一眼最上頭空空如也的王座,問:“亞圖姆呢?他之前還說把他的摯友介紹給我們,怎麼沒見他帶人來?”
“之前舞會開始時有個平民小姑娘進來,他拉著她走了。”賽特說:“他那位摯友在你不在的時候就已經被亞圖姆介紹給我了,叫做城之內,亞圖姆說他是個周遊列國的劍客,還誇了他一大堆,我倒覺得他看起來劍術平平……喏,就在那。”
順著賽特的目光望過去,瑪哈特看見了一個金髮的青年人,儘管穿著文雅的燕尾服,行事卻看起來很毛躁,和這個舞會的氛圍格格不入。在城之內身邊的是一個高挑性感的女人,一頭璀璨的金髮隨性地披在肩上,小巧的嘴唇被塗上了靚麗的口紅,一張一合間看起來分外矚目。那個女人嘴裡說了一堆,還動手去扯城之內的耳朵。
“那位女性也是城之內先生的舊識?”
“不,新認識的。”賽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那個女人是琪莎拉的大姐,叫孔雀舞。城之內把紅酒灑到她裙子上了,兩人在吵架。”他翻著眼皮又往那邊看了一下:“哦,現在是打架了。雖然是單方面的。”
“……你不是一個月前在街上巡視的時候才發現那個女孩的嗎,怎麼一下子把她的家事都打聽得這麼清楚了?”瑪哈特抽了抽嘴角:“你不像是求愛,像是在做人口調查。不覺得這樣很不正常嗎?”不,比起不正常,不如乾脆說這傢伙變態更貼切。
賽特為自己辯護:“從國外到國內,我已經找她找了七年了。那時候你怎麼不說我不正常?”
“其實那時候我和亞圖姆也覺得你不正常,我們只是沒說而已。”
這個話題沒再繼續下去,那邊孔雀舞對城之內的單方面施暴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宮廷護衛隊臨時隊長瑪娜很快就帶著人來維持秩序,為了不被侍衛們趕出去,兩人只好達成暫時和平,現在正一個朝左一個朝右地坐著生悶氣。
瑪哈特收回了目光,又望了一轉舞會現場,失望地發現還是沒有看到頂著顯眼髮型的自家弟弟:“亞圖姆還在和你說的那個平民小姑娘講話?講這麼久?”
賽特不耐煩地點點頭:“他以前經常假扮平民出去玩,你還記得吧。估計是那時候認識的。那個小姑娘是琪莎拉的二姐,一直在做貴族家的舞蹈老師,交際圈很乾淨,亞圖姆和她待在一起不會出事的。”
“為了追求琪莎拉,你還真的是什麼都打聽清楚了。”瑪哈特失笑:“放心吧,我估計她馬上就要到了。”
瑪哈特說的沒錯,琪莎拉很快就到了。她進入宮廷時,幾乎一路上都是人們的驚歎聲。男男女女都紛紛議論起來,人人都猜她是外國的公主。她的著裝、她的美貌與她百靈鳥一般的音色,都能與那位嫁到本國來的公主伊西斯媲美。唯一奇怪的地方在於她的舉止,她好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似地,一路都用極其驚奇的眼光四處打量,而且對於王國宮廷的禮儀舉止一竅不通,連回禮都只是慌慌張張的一個鞠躬。
“或許是外國的公主,不通本地的人情世故吧。”一個貴族青年對同僚這樣說,眼睛半秒也離不開琪莎拉的臉龐:“上帝啊,她可真美。”他站起身來,正要向琪莎拉鞠躬邀舞,突然被同僚伸手攔了一下。
“怎麼了?”青年不滿地說:“就算你也對這位公主有意思,就不能先等我和她跳完一支舞再說?”
“別誤會,我可沒有你那個膽量,敢跟大公搶人。”
青年一愣,又扭頭望向琪莎拉那邊,果然見那位拒絕了所有女性共舞要求的宴會主角站起了身來。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下,身為舞會最大噱頭的賽特大公就這樣施施然地向琪莎拉伸出了手。他身穿剪裁得當的藏藍色王室禮服,整個人顯得挺拔沉穩,肩上裝飾用的穗子隨著動作略略晃動。賽特刻意與琪莎拉站成了一個極其親近的距離,鞠躬時微微上前傾身,這樣的角度讓後者下意識地就注視起他的臉龐來。他健康的麥色肌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深情又專注,像極了天上的星辰。他的鼻樑高挺,嘴唇也生得恰到好處,兩片薄唇間吐出的話語輕輕巧巧,卻在宮廷之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琪莎拉小姐,我美麗的公主,我的未婚妻。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我共舞一曲?”
……?!
琪莎拉睜大了眼睛,她腦袋裡蹦出了好多好多問題。為什麼賽特大公會來邀請她跳舞?他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又為什麼要……要叫她未婚妻?她飽滿的嘴唇微微張開,這些問題懸掛在嘴邊正要出口,就又被賽特的下一個動作給攔住了。
——賽特沒有等她回應,直接一手牽起她的手,另一手摟著她的腰,引領著她緩步到廳堂正中央共舞。
這是琪莎拉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樣近,她一張白白淨淨的臉蛋被羞得通紅,慌慌張張地埋下頭去不敢看他。她不知道,這也是賽特第一次離一個女人這樣近。只是賽特看起來比她鎮靜自若多了(除去紅通通的耳根外),一邊耐心又細心地帶著她跳女步,一邊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私語道:“琪莎拉,我找你找了七年了。”
琪莎拉身體一震,震驚地猛然抬起頭,正好撞進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裡。是的,就是這雙眼睛,從少年時光到現在,這雙眼睛看著她的那副神色從來都沒有變過。
是他。
當然是他了。
“賽特,”她喃喃地叫出聲:“賽特……”
“我記得你答應過我,未來會嫁給我。”賽特說著停下了舞步,舞臺正中央的燈光正好打在他們頭頂上,讓他們成為了眾人目光的聚焦點。他頓了頓,劃出一抹笑意:“那麼現在,就是那個未來。”
在旁人的驚呼聲中,他單膝下跪,為自己少年時就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套上了一枚鑲嵌著寶石的戒指。
零點的鐘聲適時地響起,美麗的公主在璀璨的燈光下變回了那個衣著樸素的平民小姑娘,再也沒有華麗的長裙與優雅的發飾,沒有昂貴的項鍊也沒有獨特的水晶鞋。但她沒有逃開,那個捧著她手的人面對她的變化也沒有半分詫異。他們都知道,不管對方變成什麼樣,未來就在那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