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柳京介-哈默爾恩的吹笛手 |
作者:小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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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聲。
那是無法稱之為“音樂”、“樂音”,僅僅是單個音符組合而成的一段聲音,不要說去記憶,就連辨認也十分困難的笛聲朦朦朧朧從意識深處升起,仿佛連接上了每根神經和血管似的,與心臟的跳動一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以這樣的節奏緩慢卻又規律地一直蔓延到全身,侵蝕進四肢五骸。
幼小的鬼柳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被某種奇妙而詭異的聲音所侵佔,腦中清醒的部分皆被拋諸於外,一時間笛聲代替了所有的感覺器官,有思維能力般驅使他去做某些事情。譬如從暖和的被窩裡爬起,躡手躡腳經過酣睡中的父母的臥室,悄悄打開門,只穿著睡衣和拖鞋,迷糊地、且無比明確地朝著大街某個方向走去。
小鎮上只有孤零零的街頭燈亮著,這裡太過安靜了,往日裡最吵鬧的家禽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真是太安靜了,儘管笛聲仍持續著,或者說正是因為有這笛聲,才顯得這裡格外安靜吧。
天空是黑色的,好像有月亮,又好像沒有,途經人家的牆壁是灰色還是白色,街面磚塊的縫隙裡長著野草還是苔蘚?鬼柳不知道,他依稀覺得自己浮在黝黑大海的一隅,像條受傷瀕死的魚,意識流失,任由海水托舉著他不斷上浮。
笛聲即是海水。
而鬼柳並不是魚。
於是,在漫長到足以忘卻時間和所有其他事之前,在裸露的腳踝終於受夜風吹拂變得冰涼之時,鬼柳醒來了。
與此同時笛聲中斷。不,還是有那麼一瞬的滯後的,只不過這時間差微弱得不可思議,因此也便忽略不計了。
腳底下傳來柔軟青草的感觸,四周樹木林立,身前不遠處則燃著篝火。
男孩暗金色的瞳孔裡倒映出非人之人的影子——被五彩斑斕的及地斗篷籠罩著的矮小身軀,帽子尖尖,足蹬帶球的小丑鞋,手裡拿著長長的形狀奇特的笛子。他沒有面孔,斗篷帽子之下是純粹的黑暗,那顏色簡直比黑夜還深,鬼柳甚至感覺不出注視的視線。
笛聲中止後便只聽得見樹枝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脆響,男孩咽下口口水,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為此情此景感到害怕。
但這毫無疑問不是夢境,不管是這顯得陌生的樹林,還是頭頂的夜空都是如此真實,自己就站在這裡,手腳冰冷,和一位沒有面孔的“人”對視。
要問清楚才行,身為男孩子不能畏縮不前,他如此鼓勵自己。“你……”你到底是誰?這裡是哪裡?
他本來是要這麼問的,那人卻搶先一步,從斗篷中發出僅能分辨他是男性的聲音:“你是誰,小男孩?”
這問話十分普通尋常,就連他的語氣也平淡得不像話,仿佛他們不是在陰暗的樹林裡碰面,他也不是十分可疑的無面人一般。
“鬼、鬼柳京介。”男孩鼓起勇氣回答,然後像是發覺這沒有想像中那樣艱難一般,松了口氣,“好了,你也要說你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他依舊平淡地說,“人們叫我吹笛人。”
“吹笛人,好奇怪啊。”
鬼柳開始覺得冷了,風溜進領口與頸側皮膚的縫隙,讓他不禁抱住了臂膀,瑟縮起脖子:“真冷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應該在床上才對。”
發梢順著吹來的風飄起,他沿著這方向看著吹笛人:“我聽見你吹笛子了,可是,為什麼?”
被問話的人沉默著,走到篝火旁邊,招手示意他靠近。“京介,你知不知道有恩必報?”
“別人幫了我,我就要回報他的意思嗎?”鬼柳走過去,坐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伸出雙手靠近篝火。
吹笛人不聲不響地點點頭:“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大人卻未必能貫徹。”
“是嗎?”
“代價始終存在,只是收取的時機不同。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能擺脫我的笛聲。”他倏地話題一轉,黑洞洞的臉部直視鬼柳,“你有什麼特別之處嗎,京介?”
“……什麼意思?”
也許是男孩的錯覺,那不停跳躍舞動的火苗的溫度突然被凍結住,就好像縱使它以枯樹枝為燃料,卻截去了轉化熱量的過程,以絕不符合常理的手法幽幽地、幽幽地燒炙著。一粒暗紅色火星施施然飄到鬼柳身邊,落到他被火光映射得有些發紅的發梢上,然後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沒有熱度,他卻如同被燙到似的一個激靈站起來,小幅度後退幾步,皺起眉心,向吹笛人投去警惕的視線。“那邊是我朋友的衣服。”
要仔細看才會發現,篝火的背後,在那暗色之下,四下散落著一堆堆的孩童睡衣,且被整齊擺放成人形,就好像它們的主人是憑空消失在衣服裡頭那般。
吹笛人舉起他手中的奇特長笛,拿捏好架勢,一副準備吹奏的模樣。
“等等、等一等!”
飄零的樹葉、圍堵成牆的風、不停下降的溫度。鬼柳驚覺這是什麼東西要來的預兆,下意識想要去尋找,卻不知道自己該尋找什麼。
笛子發出了第一個音節,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破碎的、無法聯結成曲的音符四散開來,融入夜色、融入樹林,甚至融入腳下的每寸土地,它操縱著空氣微微震盪,作出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的聲響,像個無法擺脫的夢魘。
鬼柳呆立著,聽著這笛聲。
他沒有像先前那樣失去意識,也清楚知曉現在正發生什麼事,然而,眼前的一切讓他束手無策,毛骨悚然。
“吱吱!”“吱吱!”
受到笛聲的邀請,從孩子們的衣服下面鑽出了一隻又一隻灰色老鼠,抬起尖尖的鼻子到處嗅著,匆忙地奔來跑去,毫不畏懼火光,也不畏懼吹笛人和鬼柳,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溜躥著,最後—--
以後肢支撐起身體,整齊劃一地圍繞著篝火,面朝中心,迎合著笛聲開始跳舞。
這一幕興許十分滑稽,花裡胡哨的矮個小丑指揮老鼠舞隊般吹奏起長笛,而老鼠們則配合地統一扭動著。
但密密麻麻攀附上來的戰慄佔據了鬼柳的內心,在這個再也普通不過的夜晚,除了這詭異的笛聲,和老鼠們間或踩到樹葉發出的細微聲響,竟再無其他。縱使眼前一幕再如何滑稽搞笑,這種強烈的對比仍讓他背脊發涼。
他這時才想起,四周竟沒有一聲蟲子鳴叫的聲音。
心中升騰起的是恐懼嗎?不,並不是這種層面上的東西。在面對遠遠超出自身理解範疇的事情時,此種心情、感受究竟為何呢?
指甲嵌進掌心,在他終於控制不住想要轉身逃跑之前,笛聲停止了。
老鼠們隨即停下動作,安靜地匍匐在地面,眼睛亮亮的。
“看吧,小男孩。”吹笛人放下長笛,淡淡說著,“你到底有哪裡和他們不同?”
儘管腦中得出了最壞的結論,鬼柳還是咬著牙,艱難問出口:“你把他們……把我的朋友變成老鼠了嗎?”
“是的。”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他說,“我被請來這裡治理鼠患,老鼠們死了,卻沒有得到酬勞。”
鬼柳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知道鼠患的事,前段時間大人們總是憂心忡忡,見不到他們的笑臉。“可、可是,”他使勁組織著語言,“就算這樣,你也不能把人變成老鼠。”
“規則,小男孩,這是規則。”吹笛人用長笛輕輕敲擊左臂,像是在緩解肌肉的疲勞,又像在思考什麼。“有恩要報,有仇也要報,我的目的是把鎮上所有的孩子變成老鼠,再讓他們回到鎮子。”
鬼柳撲過去打他,他也沒有閃避,安穩地坐在那兒,就像所有的攻擊都落在棉花而非他的身上。事實上鬼柳也這樣感覺到了,拳頭下是毫不真實的觸感,使出再大的力氣都是徒勞。
孩子的精力總是旺盛得可怕,而這一次沒過多久,鬼柳就氣喘吁吁地鬆開了拳頭,放棄似的後退了一步。
吹笛人看著他,突然問道:“你有什麼極其想要實現、無論如何都想得到,或是只要被問起‘想要什麼’就會立刻想到的東西嗎?玩具也好,點心也罷,無論是多小的事物都可以。”
“沒有。”男孩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一會兒又接著說,“想要你把他們變回來。”
“我在問你關於自己的事,京介。”
“我每天都很開心,除了今天。”
吹笛人沉默半響:“我懂了,你很‘滿足’現狀,這是你與他們的根本性不同。”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宛若黑洞的臉龐對上鬼柳的視線,吹笛人如此語氣平淡地宣佈:“我可以放你回去,但你要支付點什麼,這是打破了你既定未來的小小代價。”
“只能放我一個人嗎?你是要錢嗎?可是我沒有很多錢。”只要放自己回去的話,叫來大人就可以救出朋友們了,他想。
“不,我不要錢。”吹笛人搖頭,“我是個由各個部分組成的‘人’,衣服、手指、零碎的皮膚……”他露出一直藏在斗篷下的手,那兒的膚色並不統一,一開始鬼柳以為這是光線照射不均的緣故,頓了頓才明白過來他話語中的意思。“但我還不完整,把你的眼珠給我,鼻子、耳朵,只要是我所需要的,你都能拿來交換你的自由。”
“我、我……”這回鬼柳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害怕,他面前的生物到底是什麼?這實在是太過噁心、太超出人能接受的範圍了。明明只是個瘦小的存在,卻散發出無形強大的震懾感,猶如盯上獵物的蛇,不動聲響,卻讓人覺得無法逃脫。
“放心,”吹笛人話鋒一轉,“這些東西我還不是很需要。”
震懾感消失了,鬼柳松了鬆緊繃著的肩膀:“那,那你要什麼?”
“——‘滿足感’,”他說,“大概有了那個,我就能更理解‘人’了。”
鬼柳不能明白其中的含義,但是他知道自己不用把身體器官割捨出去了。“那就趕快拿去吧,別浪費時間了。”
“說得也是。”吹笛人頷首,再次舉起長笛,“那麼就同這段記憶一起取回吧,祝好夢,京介。”
“慢著!你沒有說……”沒說要連記憶也拿走!這樣的話他就不能通知大人們了!
儘管內心焦躁不安,困意卻漸漸襲來。說來奇怪,明明先前對笛聲還有免疫力的,這次卻……是因為換了曲譜嗎?
迷迷糊糊之際,他僅能聽見吹笛人留下的這樣一句話:“若你今後總在尋求能夠填充內心之物,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所求……那就吹起這段旋律吧,不管在哪,我都會前來。”
他終於敗給倦意,於落葉堆上沉沉睡去。
那是無法稱之為“音樂”、“樂音”,僅僅是單個音符組合而成的一段聲音,不要說去記憶,就連辨認也十分困難的笛聲朦朦朧朧從意識深處升起,仿佛連接上了每根神經和血管似的,與心臟的跳動一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以這樣的節奏緩慢卻又規律地一直蔓延到全身,侵蝕進四肢五骸。
幼小的鬼柳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被某種奇妙而詭異的聲音所侵佔,腦中清醒的部分皆被拋諸於外,一時間笛聲代替了所有的感覺器官,有思維能力般驅使他去做某些事情。譬如從暖和的被窩裡爬起,躡手躡腳經過酣睡中的父母的臥室,悄悄打開門,只穿著睡衣和拖鞋,迷糊地、且無比明確地朝著大街某個方向走去。
小鎮上只有孤零零的街頭燈亮著,這裡太過安靜了,往日裡最吵鬧的家禽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真是太安靜了,儘管笛聲仍持續著,或者說正是因為有這笛聲,才顯得這裡格外安靜吧。
天空是黑色的,好像有月亮,又好像沒有,途經人家的牆壁是灰色還是白色,街面磚塊的縫隙裡長著野草還是苔蘚?鬼柳不知道,他依稀覺得自己浮在黝黑大海的一隅,像條受傷瀕死的魚,意識流失,任由海水托舉著他不斷上浮。
笛聲即是海水。
而鬼柳並不是魚。
於是,在漫長到足以忘卻時間和所有其他事之前,在裸露的腳踝終於受夜風吹拂變得冰涼之時,鬼柳醒來了。
與此同時笛聲中斷。不,還是有那麼一瞬的滯後的,只不過這時間差微弱得不可思議,因此也便忽略不計了。
腳底下傳來柔軟青草的感觸,四周樹木林立,身前不遠處則燃著篝火。
男孩暗金色的瞳孔裡倒映出非人之人的影子——被五彩斑斕的及地斗篷籠罩著的矮小身軀,帽子尖尖,足蹬帶球的小丑鞋,手裡拿著長長的形狀奇特的笛子。他沒有面孔,斗篷帽子之下是純粹的黑暗,那顏色簡直比黑夜還深,鬼柳甚至感覺不出注視的視線。
笛聲中止後便只聽得見樹枝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脆響,男孩咽下口口水,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為此情此景感到害怕。
但這毫無疑問不是夢境,不管是這顯得陌生的樹林,還是頭頂的夜空都是如此真實,自己就站在這裡,手腳冰冷,和一位沒有面孔的“人”對視。
要問清楚才行,身為男孩子不能畏縮不前,他如此鼓勵自己。“你……”你到底是誰?這裡是哪裡?
他本來是要這麼問的,那人卻搶先一步,從斗篷中發出僅能分辨他是男性的聲音:“你是誰,小男孩?”
這問話十分普通尋常,就連他的語氣也平淡得不像話,仿佛他們不是在陰暗的樹林裡碰面,他也不是十分可疑的無面人一般。
“鬼、鬼柳京介。”男孩鼓起勇氣回答,然後像是發覺這沒有想像中那樣艱難一般,松了口氣,“好了,你也要說你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他依舊平淡地說,“人們叫我吹笛人。”
“吹笛人,好奇怪啊。”
鬼柳開始覺得冷了,風溜進領口與頸側皮膚的縫隙,讓他不禁抱住了臂膀,瑟縮起脖子:“真冷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應該在床上才對。”
發梢順著吹來的風飄起,他沿著這方向看著吹笛人:“我聽見你吹笛子了,可是,為什麼?”
被問話的人沉默著,走到篝火旁邊,招手示意他靠近。“京介,你知不知道有恩必報?”
“別人幫了我,我就要回報他的意思嗎?”鬼柳走過去,坐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伸出雙手靠近篝火。
吹笛人不聲不響地點點頭:“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大人卻未必能貫徹。”
“是嗎?”
“代價始終存在,只是收取的時機不同。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能擺脫我的笛聲。”他倏地話題一轉,黑洞洞的臉部直視鬼柳,“你有什麼特別之處嗎,京介?”
“……什麼意思?”
也許是男孩的錯覺,那不停跳躍舞動的火苗的溫度突然被凍結住,就好像縱使它以枯樹枝為燃料,卻截去了轉化熱量的過程,以絕不符合常理的手法幽幽地、幽幽地燒炙著。一粒暗紅色火星施施然飄到鬼柳身邊,落到他被火光映射得有些發紅的發梢上,然後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沒有熱度,他卻如同被燙到似的一個激靈站起來,小幅度後退幾步,皺起眉心,向吹笛人投去警惕的視線。“那邊是我朋友的衣服。”
要仔細看才會發現,篝火的背後,在那暗色之下,四下散落著一堆堆的孩童睡衣,且被整齊擺放成人形,就好像它們的主人是憑空消失在衣服裡頭那般。
吹笛人舉起他手中的奇特長笛,拿捏好架勢,一副準備吹奏的模樣。
“等等、等一等!”
飄零的樹葉、圍堵成牆的風、不停下降的溫度。鬼柳驚覺這是什麼東西要來的預兆,下意識想要去尋找,卻不知道自己該尋找什麼。
笛子發出了第一個音節,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破碎的、無法聯結成曲的音符四散開來,融入夜色、融入樹林,甚至融入腳下的每寸土地,它操縱著空氣微微震盪,作出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的聲響,像個無法擺脫的夢魘。
鬼柳呆立著,聽著這笛聲。
他沒有像先前那樣失去意識,也清楚知曉現在正發生什麼事,然而,眼前的一切讓他束手無策,毛骨悚然。
“吱吱!”“吱吱!”
受到笛聲的邀請,從孩子們的衣服下面鑽出了一隻又一隻灰色老鼠,抬起尖尖的鼻子到處嗅著,匆忙地奔來跑去,毫不畏懼火光,也不畏懼吹笛人和鬼柳,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溜躥著,最後—--
以後肢支撐起身體,整齊劃一地圍繞著篝火,面朝中心,迎合著笛聲開始跳舞。
這一幕興許十分滑稽,花裡胡哨的矮個小丑指揮老鼠舞隊般吹奏起長笛,而老鼠們則配合地統一扭動著。
但密密麻麻攀附上來的戰慄佔據了鬼柳的內心,在這個再也普通不過的夜晚,除了這詭異的笛聲,和老鼠們間或踩到樹葉發出的細微聲響,竟再無其他。縱使眼前一幕再如何滑稽搞笑,這種強烈的對比仍讓他背脊發涼。
他這時才想起,四周竟沒有一聲蟲子鳴叫的聲音。
心中升騰起的是恐懼嗎?不,並不是這種層面上的東西。在面對遠遠超出自身理解範疇的事情時,此種心情、感受究竟為何呢?
指甲嵌進掌心,在他終於控制不住想要轉身逃跑之前,笛聲停止了。
老鼠們隨即停下動作,安靜地匍匐在地面,眼睛亮亮的。
“看吧,小男孩。”吹笛人放下長笛,淡淡說著,“你到底有哪裡和他們不同?”
儘管腦中得出了最壞的結論,鬼柳還是咬著牙,艱難問出口:“你把他們……把我的朋友變成老鼠了嗎?”
“是的。”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他說,“我被請來這裡治理鼠患,老鼠們死了,卻沒有得到酬勞。”
鬼柳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知道鼠患的事,前段時間大人們總是憂心忡忡,見不到他們的笑臉。“可、可是,”他使勁組織著語言,“就算這樣,你也不能把人變成老鼠。”
“規則,小男孩,這是規則。”吹笛人用長笛輕輕敲擊左臂,像是在緩解肌肉的疲勞,又像在思考什麼。“有恩要報,有仇也要報,我的目的是把鎮上所有的孩子變成老鼠,再讓他們回到鎮子。”
鬼柳撲過去打他,他也沒有閃避,安穩地坐在那兒,就像所有的攻擊都落在棉花而非他的身上。事實上鬼柳也這樣感覺到了,拳頭下是毫不真實的觸感,使出再大的力氣都是徒勞。
孩子的精力總是旺盛得可怕,而這一次沒過多久,鬼柳就氣喘吁吁地鬆開了拳頭,放棄似的後退了一步。
吹笛人看著他,突然問道:“你有什麼極其想要實現、無論如何都想得到,或是只要被問起‘想要什麼’就會立刻想到的東西嗎?玩具也好,點心也罷,無論是多小的事物都可以。”
“沒有。”男孩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一會兒又接著說,“想要你把他們變回來。”
“我在問你關於自己的事,京介。”
“我每天都很開心,除了今天。”
吹笛人沉默半響:“我懂了,你很‘滿足’現狀,這是你與他們的根本性不同。”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宛若黑洞的臉龐對上鬼柳的視線,吹笛人如此語氣平淡地宣佈:“我可以放你回去,但你要支付點什麼,這是打破了你既定未來的小小代價。”
“只能放我一個人嗎?你是要錢嗎?可是我沒有很多錢。”只要放自己回去的話,叫來大人就可以救出朋友們了,他想。
“不,我不要錢。”吹笛人搖頭,“我是個由各個部分組成的‘人’,衣服、手指、零碎的皮膚……”他露出一直藏在斗篷下的手,那兒的膚色並不統一,一開始鬼柳以為這是光線照射不均的緣故,頓了頓才明白過來他話語中的意思。“但我還不完整,把你的眼珠給我,鼻子、耳朵,只要是我所需要的,你都能拿來交換你的自由。”
“我、我……”這回鬼柳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害怕,他面前的生物到底是什麼?這實在是太過噁心、太超出人能接受的範圍了。明明只是個瘦小的存在,卻散發出無形強大的震懾感,猶如盯上獵物的蛇,不動聲響,卻讓人覺得無法逃脫。
“放心,”吹笛人話鋒一轉,“這些東西我還不是很需要。”
震懾感消失了,鬼柳松了鬆緊繃著的肩膀:“那,那你要什麼?”
“——‘滿足感’,”他說,“大概有了那個,我就能更理解‘人’了。”
鬼柳不能明白其中的含義,但是他知道自己不用把身體器官割捨出去了。“那就趕快拿去吧,別浪費時間了。”
“說得也是。”吹笛人頷首,再次舉起長笛,“那麼就同這段記憶一起取回吧,祝好夢,京介。”
“慢著!你沒有說……”沒說要連記憶也拿走!這樣的話他就不能通知大人們了!
儘管內心焦躁不安,困意卻漸漸襲來。說來奇怪,明明先前對笛聲還有免疫力的,這次卻……是因為換了曲譜嗎?
迷迷糊糊之際,他僅能聽見吹笛人留下的這樣一句話:“若你今後總在尋求能夠填充內心之物,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所求……那就吹起這段旋律吧,不管在哪,我都會前來。”
他終於敗給倦意,於落葉堆上沉沉睡去。